【战略与外交】俄土争端与美俄中东角逐

何亚非 2015-12-23 13:51:00
下一步俄土关系如何演变,美俄在中东的博弈又将向哪个方向发展,将牵动中东乃至全球的地缘政治格局之变化,值得高度关注。

在国际格局大调整、中东局势动荡不已的背景下,土耳其击落俄军机使俄土关系骤然紧张,俄继续加大对叙利亚的军事投入,美俄中东角逐加剧,中东形势更加扑朔迷离。
中东历来是世界民族、宗教矛盾的火药桶,又是能源资源富集之地,自然是大国逐鹿的战略要地。如今美国对外战略总体呈收缩态势,被“阿拉伯之春”吹乱的中东许多国家领土支离破碎、政治架构崩塌、国家治理丧失殆尽、人民流离失所,恐怖势力肆虐。
2015年,世界大国和地区强国在中东的角逐有增无减,成为地缘政治“风暴眼”,而叙利亚危机更是“眼中之眼”。随着俄军事打击“伊斯兰国”(ISIS)行动扩大、土耳其军队进入伊拉克,地缘战略格局调整更趋复杂,外溢效应明显,国际反恐局势日益严峻。
俄战机被土耳其击落后,俄与北约关系尖锐化、复杂化,给美俄中东战略分歧蒙上了军事冲突的阴影。恐怖袭击增多、难民潮一波又一波涌向欧洲,使法、英、德、比等国寝食难安,不得不加大反恐投入,并开始军事介入叙利亚局势。俄欧关系也在调整和变化之中。土耳其、沙特等地区大国在军事、外交上都更深地卷入了地区秩序的重塑。
2015年,在美国奥巴马政府强势推动下,久拖不决的伊核问题6+1谈判终于“修成正果”,达成协议。这虽为动荡的中东局势带来一丝亮色,但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等海湾逊尼派国家心里却“忐忑不安”,对美国中东政策疑虑增大,中东格局产生新的变数。
从国际秩序演变和力量对比消长的历史视角看,中东目前的乱局是美国全球战略收缩,对军事干预中东事务“心有余悸”、力有不逮的必然结果。然而,俄罗斯在美俄就乌克兰问题进入僵持状态之际,掉头剑指叙利亚,扩大了自身的战略回旋空间,美国的被动困窘显而易见。土耳其与俄罗斯军机的对抗恰恰说明,大国在中东的利益碰撞增多,越来越多的大国更深地卷入了叙利亚危机、伊拉克问题、也门和利比亚等地的冲突,中东地区秩序重塑才刚刚起步,充满了变数。ISIS扩张势头在外部力量打压下暂时被遏制,但也仅此而已。要杜绝恐怖势力在中东蔓延,以目前这些大国各自都有“小算盘”的情况看,打击力度很难形成合力。
就美国而言,全球战略进入周期性的收缩,霸权抉择面临交叉路口。中东对于美国有两个核心利益绝对不能放,一是以色列的安全,二是战略资源石油的控制权。
为此,美国外交安全战略目标,一是迫使阿萨德下台,在叙利亚实现政权更迭;二是拒绝出兵卷入另一场中东战争,以确保战略重心的转移,聚焦亚太再平衡战略;三是维持美元走强态势,继续掌控石油美元经济体系。美国经略中东的战略意义远远大于打击ISIS本身。
虽然在美国能源革命取得突破性进展后,美对中东石油本身的依赖在减少,但“谁控制了石油,谁就控制世界”的道理没有也不会改变。美国一直视什叶派大本营伊朗为中东的主要对手,担心伊朗借当前中东地缘政治出现真空之际控制伊拉克、黎巴嫩、也门等国,在中东坐大。奥巴马政府把伊朗获取核武器能力作为眼前最大的威胁,同时与伊朗达成核协议还有共同打击ISIS的需要,但这些并不表明美国已经准备与伊朗在中东“和平相处”、分享地区主导权。叙利亚和谈进程在联合国安理会的支持和推动下已经起步,但必定步履维艰。这是中东残酷的地缘政治现实所决定的。这也是美伊就核问题达成协议在美国国内争论如此激烈的根本原因。
国际格局演变往往伴随着新旧势力交替,中东地区也不例外,更为重要的是,中东比其他战略区块情况更加复杂、多变。美国的全球战略“陷阱”,一是它是事实上的“世界警察”,而美国国内孤立主义思想在经历阿富汗和伊拉克两场战争后,已成为对外战略的主流思想,老百姓厌恶“世界警察”,但由于历史和现实原因美国的包袱越背越重,想甩也不那么容易甩掉。
二是美俄矛盾是挤压俄战略空间与反挤压的反映,美既想压制新生力量中国的上升,又想挤压老对手俄罗斯,还想保持其在中东等战略要地的影响力,美国尽管依然是世界一流强国,也实在是首尾难顾。
而正是在这种战略困窘下,俄罗斯在中东下了一着“先手棋”,将了美国一军。因为乌克兰危机持续发酵,美国、欧洲和北约对俄罗斯进行全面制裁和打压,俄战略压力骤增。普京总统出其不意地在叙利亚开辟打击恐怖主义战场,此举主要目的是维护其在叙利亚的利益,进而增大对中东事务的发言权。
早在苏联时期,俄就把中东作为其外交和军事的重点。苏联解体后那几年,俄罗斯自顾不暇,对外战略空间被美国和北约挤压得所剩无几。在普京领导下,俄罗斯逐步恢复元气,重新回到世界大舞台,中东依然是其主要的外交“必争之地”。而乌克兰危机使俄更清晰地认识到,与其被动应付,不如以攻为守、主动出击,才有可能维护自己在中东的利益。
现在,俄罗斯与美国在中东和叙利亚问题上可以说是“平起平坐”,虽然经济上承受很重的负担,但从地缘政治的角度看,还是值得的。中东地处亚非欧三大洲接合部,对世界政治、军事、贸易都极其重要。中东又是世界石油储藏量最大区域,还有许多稀有矿产,对世界经济的基础作用谁也不能忽视。
俄极力维护其在中东的传统利益,是恢复俄罗斯全球地缘政治影响力的重要基础。加大对叙利亚的投入,不仅可扎牢俄中东利益的“篱笆”,扩大其软实力,还可从战略层面牵制和反制美国和北约的东扩势头。真可谓一举两得。
就俄欧关系而言,欧洲国家特别是德国与俄有千丝万缕的经济联系,欧洲安全很大程度上也系于俄欧政治关系的稳定。这就决定了俄欧关系与俄美关系有根本的不同。近期法、德、英相继宣布针对ISIS采取军事行动,这固然有美国希望北约集体发挥作用的一面,也是欧洲大国应对ISIS等恐怖势力进军欧洲、欧洲在反恐战线处于第一线的需要。目前美国本土面临的恐怖威胁不如欧洲,完全寄望于美国来打击ISIS,对欧洲来说不太现实。
恐怖袭击目前进入新高潮,许多迹象表明,ISIS等恐怖组织的手法与基地组织完全不同,它们既在中东攻城略地,又通过网络宣传,在世界各地“遥控”各类恐怖活动,使整个世界处于恐怖主义阴影之中。
当前中东出现两股力量并驾齐驱的格局。一是以俄罗斯为代表,俄出兵叙利亚后,俄与伊朗、伊拉克、叙利亚“四国集团”(G4)开始实质意义的安全合作;另一股是以美国为首组成由多国参与的打击ISIS国际联盟。这两股势力都宣称目标是打击ISIS,但战略意图显然相悖,都希望由此在中东争取更大的主导权。这里美俄博弈的味道就很浓了。如果美俄中东较量持续下去,博弈将更为激烈、复杂,不仅有可能打乱美国的全球战略重新布局,还会对今后国际格局的演变产生深远的影响。
欧亚大陆地缘政治历来复杂,有着众多的战略组合,譬如美法俄、俄土叙、俄伊土等三角关系。这些世界和地区大国虽然地缘战略目标迥异,但都已深深卷入叙利亚危机。各国当下的燃眉之急并不仅是ISIS构成的安全威胁,而是牵扯到更深层的地缘战略问题。
再回头看俄土冲突的渊源。俄罗斯9月在叙展开空袭,效果明显,逐步掌握战场主动权。与伊朗、伊拉克、叙利亚和黎巴嫩构成“什叶派之弧”,凸显其在欧亚地缘政治中的重要作用。但俄的战略举动对沙特、卡塔尔、阿联酋等海湾逊尼派国家及土耳其的地缘政治利益冲击不小,这正是俄土冲突的主因之一。
土耳其系欧亚大陆“战略支轴”国家,一直以来支持叙反对派武装打击巴沙尔政权,扶植突厥裔力量打击库尔德武装,以控制叙伊两国的石油产销。土希望以北约为依托,遏制俄对叙利亚的军事控制,维护其已经取得的重大地区利益。但土击落俄战机却把自己逼入墙角,进退维谷,要解套不易。
土耳其伊斯兰情结重,有强烈的大国抱负,不仅视己为突厥语系代表,还有担当中东伊斯兰世界领袖的雄心壮志。土在巴勒斯坦问题上与以色列决裂、在“阿拉伯之春”后激烈批评阿拉伯国家,叙利亚危机后更是强烈要求昔日盟友阿萨德下台。在中东乱局理不清之际,土又击落俄战机,其中东战略轨迹由此可见一斑。
欧美大国尽管与俄战略取向不同,但在与俄共同打击ISIS等方面是有合作空间和需要的。俄土纷争加剧,俄很可能对土击落其战机做出报复,同时可能会加深与北约的矛盾,但不会严重到俄与北约关系重回冷战时期的地步。我们看到,当前俄和北约都表现出了一定的克制。下一步俄土关系如何演变,美俄在中东的博弈又将向哪个方向发展,将牵动中东乃至全球的地缘政治格局之变化,值得高度关注。(作者系国务院侨办副主任、外交部前副部长、G20Sherpa)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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